第30卷第4期 2014年4月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L OF SHANGQIU NORMAL UNIVERSITY V0l_30 No.4 April. 2014 沈从文乡土小说写作民俗审美生成 与其生命体验关系之研究 任 晓兵 (内蒙古财经大学人文学院,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70) 摘要:沈从文乡土小说的写作彰显出的一鲜明表征即是民俗事象和民俗文化的叙述。可以 说,沈从文的乡村生命体验给了他丰富的民俗文化积淀,都市生命体验则给了他理性关注民俗的思 致,它们共同为沈从文乡土小说写作言说民俗进而生成文艺民俗关学思想提供了平台;这种对故土 民俗事象和民俗文化的眷恋作为沈从文都市社会生存中被现实激励生发出的主体性意识,对沈从 文乡土小说的写作在不同的时期产生了不同的深刻影响。沈从文乡土小说写作民俗审美生成与其 生命体验相关联。 关键词:沈从文;乡土小说,民俗叙述;生命体验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600(2014)04—0072—03 任何人都必须生活在某个特殊的环境之中,接 受这个环境中的文化对他的影响,进而随着个体心 智的成熟和阅历的增多,这种影响就逐渐会沉淀在 辰州为止,沈从文一直生活在出生地镇箪城。在这 个小城中的生活,对沈从文形成了非常重要的影响, 以致在离开故土将近十年之后,他还回忆说:“现在 还有许多人生活在那个城市里,我却常常生活在那 个小城过去给我的印象里。”¨2l24 这种“印象”指的 就是以镇箪城为核心连带其周遭苗乡地区的丰厚民 个体意识深处作为一种隐l生的质素规约着该个体的 思维认识和行为方式。对此,学者李怡曾说过:“对 于任何一个现代中国人而言,‘感受’或者日‘体验’ 都同样是我们感受、认识世界,形成自己独立人生意 识的方式,也是接受和拒绝外部世界信息的方式,更 是我们进行自我关照、自我选择、自我表现的精神的 基础。”¨ 沈从文乡土小说写作民俗审美思想的生 成,也必然与他的生命体验相关。 俗事象和浓郁民俗文化。这种印象之所以能够沉淀 在沈从文的记忆深处并成为他日后创作乡土小说不 可或缺的表现题材,正是得益于他幼年时期与民间 社会的密切融合。沈从文自述他在幼年时期极为顽 劣,不愿受拘于私塾教育的刻板、枯燥以及责罚,逃 学撒野在民间便是他成长阶段的常态性课业。沈从 比较五四前后踏人中国现代文学写作场域的作 家们的生命历程,沈从文是较为独特的一个。沈从 文的生命历程就如他的出生地被称作“五溪蛮”的 文在《在私塾》、《我的小学教育》以及《从文自传》 中均对这段生活作了精雕细镂。 沈从文和他的那些玩伴们只知道尽情发展自己 的天真,学会了爬树、钓鱼、泅水,还学会用毒弩射杀 猛兽。他们上山挖竹笋、采摘野果、采草药自己治疗 打架时造成的伤口,丝毫不以为意。沈从文和他一 起逃学的同伴们敢潜入水中在岩石下摸鱼,然后在 河边的灰堆里烤着吃。春天的时候,他们一起放风 “湘西”一样,充满着传奇色彩。1902年12月,身上 流淌着汉、土家、苗三族血液的沈从文出生在湘西镇 箪,至1917年9月年少的沈从文在母亲的安排下成 为当地土著部队的一员补充兵,列身军籍,随部移防 收稿日期:2014—02—25 作者简介:任晓兵(1978一),男,山西太原人,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 第4期 任晓兵:沈从文乡土小说写作民俗审美生成与其生命体验关系之研究 73 筝,上山采花,常常因为道路的争夺而发生打斗,但 小伙伴们却懂得适可而止。夏天的时候,他们捉蟋 人占三分之一,外来迁入汉人占三分之二,混合居住 的。虽然是多数苗子还住在城外,但风俗,性质,是 几乎可以说已彼此同锡与铅样,融合成一锅后,彼此 都同化了” 。正是基于这种汉苗紧密相融的现 实情境,沈从文在漫玩于城里城外的顽劣童年时期, 蟀、喂蝈蝈,贪看木傀儡社戏。如果说以上的活动还 是属于顽童常见的游艺之外,那么以下沈从文回忆 性的描述就展现出了镇箪城及其周遭乡下浓郁的民 间风俗氛围对生命个体成长的浸染: “早来”只是早早的从家中出来,到了街上 我们可以随意各以其所好的先上一种课。这时 对湘西民间存有的各种民俗性的文化,比如关于苗 人的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求偶婚配的情爱性山歌、 巫蛊的信仰习俗、被迫卖儿卖女的陋俗、女子不得和 在路上,所遇到的不外肩上挂着青布褡裢赶场 买鸡的贩子,……我们可以把上早学得来的点 心钱到卖猪血豆腐摊子旁去吃猪血豆腐,吃过 后,再到杀牛场上看杀牛。……我们还可以到 道尹衙门去看营兵的操练,就便走浪木,盘杠 子,以人作马互相骑到马上来打仗,玩够了,再 到学塾去。 耳濡目染镇箪民间的这些物品交易民俗、日常 生活民俗、饮食民俗等民俗文化形态,使得沈从文在 很早之时就开始获得关于民俗文化的感性经验和朦 胧认知。这些都会作为一种记忆符号深深地沉淀在 沈从文的意识深处,一旦遇到相契的外界刺激,这些 记忆符号就会蓬勃而出,永不枯竭。这是因为对于 个体而言,这种直观的民俗文化教育是任何其他的 教育方式对人所造成的影响所不能比拟的。沈从文 还留恋性地回顾了他记忆中丰富的民间美食习俗和 犹如艺术表演般的工艺生产习俗;以及有赶场之时, 乡间寨子中的苗人酋长驾着小小木筏或竹筏,带着 他们的那善唱苗族民歌的公主郡主,载着自己劳动 生产的牛、羊、烟草,甚至有时还会有豹皮和虎皮,来 同生活在镇箪城中的人交换盐同冰糖的生活习俗。 年少的沈从文天然地就与苗民有一种说不清的 亲近感,这固是源于自己的亲族之中就有苗家亲戚。 在《往事》篇中,沈从文直接回顾了在自己六岁的时 候由于镇箪城中闹时疫,居住在铜仁的四叔将他和 大哥各装在一个箩筐中挑到苗乡躲避时疫的趣事, 而四叔他们一家就是苗族人。大体上今天位于沅江 和澧水流域之间的湘西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汉族和苗 族错杂的区域,“几个世纪以来,湘西的不同民族是 按地形分布的,苗民多半住在山间,后来的汉人因为 经营农业,都居住在沿河和河水流过的低地上” j4。 而沈从文出身的镇箪城又是1700年清政府在苗民 山区修建的一个用来统治镇溪和箪子坪苗民的军事 性城镇,这个城镇的围墙在“文化”上使汉族和苗族 之间造成了一种社会界限和种族界限,然而经过两 个多世纪的彼此交融,在沈从文那个时期,“在镇 箪,一个石头镶嵌就的圆城圈子里住下来的人,是苗 自己的第一个发生性关系男人结婚的陋俗以及苗汉 已难分彼此的各种日常生活习俗等都有了非常直观 的感性认识。这为沈从文成年后从事文学写作提供 了非常丰富的素材来源。 从1917年9月沈从文成为箪军的一员,至1922 年沈从文离开对他颇为不错的陈渠珍司令,只身赴 京,决定开始一种新的生活的五年之中,沈从文随着 部队在上下千里的沅水流域奔走和驻防,更是阅尽 了人间之事:认识了各式各样的泊停在河街码头上 的船只,熟稔了各类不同气质、秉性的水手以及兵 士、妓女、学生、商贩、政客、客栈老板的生活作息和 情感式样;同时,也使得沈从文以一种不同于一般民 众的身份视角观察记录了更为丰富复杂的各项民俗 事象和文化,深刻地认识了社会的本质。奥地利心 理学家弗洛伊德认为,个体成年以后的思想、情感、 人格结构在很大程度上植根于主体童年时代的生活 经历。按照这种理论的阐释,沈从文在进入都市社 会后念念不忘湘西故土,如数家珍地在他的乡土小 说写作中描述那些留在记忆之中的边地民俗,并将 自己称做“乡下人”,都可以说是他早年生活经历的 一种反映。 然而,这种反映对于沈从文来说却不是主动生 发的,而是他对进入都市社会后所遭遇生存境况的 一种被动式反映。1922年底沈从文背井离乡来到 北京之后,度过了一段极其艰难困苦的生活。这种 极端困窘的生活遭遇,让年轻的沈从文深深体会到 了都市社会的糜烂衰颓以及都市人的傲岸冷漠,他 的内心深处受到了深深的创痛,为了给自己确立一 种在都市社会艰难生存境况中支撑的心理信念,沈 从文发现他记忆中湘西沅水上下千里的边地人事中 体现出的质朴人性和醇厚民风完全可以作为对抗都 市文化形态的质素。因此,相对于早年生活经历中 对民俗事象和民俗文化的感性体验,此时的沈从文 回顾他记忆中的这些边地民俗信息时,就转化为一 种理性的关注了,这种理性的关注就表现在沈从文 74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在他以湘西作为描写对象的乡土小说中赋予民俗描 写以多样的形式和多样的主题。这就印证了德国学 者伊瑟尔曾说的话语:“文学作品都不可避免地包 含著作者一定的倾向性,这种倾向性是作者在社会、 历史、文化和文学体系等多重因素中作出选择的结 果。”‘5 Jl 所以,“选择,作为一种虚构化行为,揭示 了文本的意向性”[6118 。 与之同时,都市的几年拼搏,沈从文通过他个人 的不懈努力以及他人的扶持,渐渐踏人了中国现代 新文学知名作家的行列,进而熟识了现代民俗学的 文化语境。五四一代中国现代文学作家们对民俗学 的兴趣,情况正如研究者刘玉凯所言:“不妨夸张一 点说,五四时,差不多所有文化人都曾注意过民俗学 问题。”_6 这是因为五四一代的中国现代文学作家 们普遍希冀通过自己的写作实现对愚昧民众的思想 启蒙,而对民俗文化加以关注和利用则是一条有效 的实现途径。这种理论视野的扩大,使得沈从文更 加明确了文学写作与民俗的关系。通过沈从文对一 位文学后进向他请教如何写作时他作出的回答,亦 可明了沈从文对于民俗与文学的辩证关系认识, “你好好地去理解南洋的社会组织,丧庆仪式,人民 的观念和信仰,上层与下层的一切,懂得多而且透 彻,就这种特殊风光作背景,再注入适当的幻想成 分,自然可以写得出很动人故事”【7J2船。取材于民 俗,并对民俗做善意的记录,赋予民俗表现以多样的 形态和多样的主题,这即是沈从文在文学写作过程 中再次叩开他民俗记忆的阀门时,对民俗所持有的 理性态度。 小说《边城》和《长河》就是沈从文在20世纪20 年代末和30年代末两次回溯湘西边地的民俗事象 和民俗文化后凝结而成的堪为体现作家文学民俗审 美极致的湘西小说文本。《边城》的开头,沈从文以 诗意的笔法描述了一幅极具民风色彩的边地画面: 青山翠竹、潺潺溪水,溪边一座白色的小塔,塔下有 一户单独的人家,住着的是负责每日渡船的一个老 人和一个女孩,还有一只陪伴他们的黄狗。这样的 边地民间生存形态,虽然有其历史延续性,但其却更 加能够体现出湘西边地的民俗风情,制造出了“鸟 鸣山更幽”的意境,侧面反衬出了湘西边地自然纯 朴的民风。在这样一种民风下,沈从文让一个个具 有地域特征的民俗事象和民俗文化形态悉数登 场——强烈传达出湘西边地区域性和民族性特征、 承载边地民众独特生活情趣和审美情趣的民俗形 态、每年都被湘西边地民众当做盛大节日进行集体 狂欢的游艺民俗文化形态、边地具有传统风韵的婚 恋民俗形态等,均被沈从文悉心描绘,并在这种对民 俗的描绘中,让读者感受到了边地人民生存形态的 真挚和人性的健康,隐性传递出了沈从文渴望通过 湘西小说的写作达到自己重塑国民性以及再造民族 品德的文学写作追求。未全部完成的小说《长河》 也是如此,沈从文开篇即为读者展现了“多橘柚”的 辰河流域。秋季是每年的采橘时节,辰河小小的船 埠边便堆积起了丹朱明黄、耀人眼目如火焰般的橘 子。橘子素有“只许吃不肯卖”的边地习俗,外乡来 客如若不谙此地方民俗,只能失望而去。而后沈从 文又在对边地人事的娓娓叙述之中,为读者衍生出 边地的种种习俗。如《边城》中的民俗描写一样,这 些民俗形态的描写同样是作家湘西小说民俗审美美 学的文本体现。 沈从文的乡村生命体验给了他丰富的民俗文化 积淀,都市生命体验则给了他理性关注民俗的思致, 它们共同为沈从文文学写作言说民俗进而生成文艺 民俗美学思想提供了平台。这种对故土民俗事象和 民俗文化的眷恋作为沈从文都市社会生存中被现实 激励生发出的主体意识,对沈从文乡土小说的写作 在不同时期产生了不同的深刻影响。 参考文献: [1]李怡.生命体验、生存感受与现代中国的文化创造—— 我看“新国学”的“根据”[J].社会科学战线,2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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