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 赏析王维辋川诗两首 孙萍《鹿柴))、《栾家濑》 青岛大学文学院 摘要:王维《辋川诗集》中的二十首诗各有特色,体 林照射在青苔上的场景一天之中可能并非只出现这一次, 现了王维山水诗创作的高超水平。《鹿柴》将诗、画、乐 但必定有一定的时间间隔。一个“复”字便将诗人多次看 融为一体;《栾家濑》则以自然之景写自然之心,入无我 “影照青苔上”的场景隐含在其中。空山深林,杳无人迹, 之境。王维使这组诗的艺术魅力臻于神境。 诗人却独自一人在看青苔,或者说是一直在看,唯有百无 关键词:诗中有画;灵动;自然之心;无我之境 聊赖之人方能如此打发时间。深山之中,风景处处,除了 诗中直接描写的青苔之外,透过一个“复”字,我们可推 一、《鹿柴》——诗、画、乐的完美融合 想诗人必定还看其余的风景,而其余风景皆未直接出现在 “鹿柴”的“柴”同“寨”,意为栅栏、篱障。在辋 诗中,都隐含在诗句的背后。当景物自身具有足够的特色 川的众多游址中,鹿柴的地理位置相对偏僻。虽处偏僻之 和魅力的时候,诗人取景布局便更多地显示出画家的匠 地,却有其独特的品格,基于此才有这一佳作:“空山不 心,该藏的藏,该露的露,通过巧妙的剪裁使这些景物的 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特色更加鲜明。 前二句中,“空山不见人”从正面描写空山的杳无人 李镆日:“人语响”,是有声也;“返景照”,是有色 迹,但“不见人”是由于山高林密,肉眼看不到人,可能 也。写空山不从无声无色处写,偏从有声有色处写,而愈 并非是没有人在山中。因为“不见人”,这并不真空的山 见其空。诗人明明在写山的空寂,却偏偏给山中加进几声 在诗人的感觉中显得空寂清冷。空寂清冷间,作者又紧接 不知来处的人语;明明在写林的幽深,却偏偏给林中投入 着写“但闻人语响”,“但闻”二字足见其它声息全无,寓 一束夕阳的余晖。这反衬的作用,把空寂幽深的山林写活 静于动,愈见其静,以至于有万簌俱寂之感。钱钟书先生 了。短短二十字无不体现出诗人的匠心独运,诗中反复运 说“寂静之幽深者,每以得声音衬托而得愈觉其深。”这 用对比的手法,使整个画面更鲜明。一二联“空山人语” 种种描写“静”态的诗句穿插组织在诗人的作品中,极其 为动静的对比。三四联中,“返景”的明与“深林”的暗 生动地表现了山水景物充满意趣和韵味的幽静之美。寂静 形成鲜明的对比,并且“返景”的一丝光线是暖色调,而 的空山尽管杳无人迹,但并非一一片静寂。鸟语啾啾、虫鸣 光线之外的他处是冷色调,构成冷暖色调的互补。综合全 唧唧、风声瑟瑟、流水潺潺,大自然的声音应该是丰富多 诗,首联的“空山”与树下一角的“青苔”形成大小对 彩的,甚至能组成。。曲自然交响乐。但在诗人的笔下,一 比。整个画面色调的冷暖互补,光线的明暗对比,与画面 切都杳无声息,山林茂密,不见人迹,只听到偶尔传来的 内外的动静对比相互烘托,使有限的画面延伸到画外无限 一阵人语声。这局部、短暂的“人语响”却更反衬出山林 的空间,蕴含着无穷的意趣。 全局的、长久的空寂。空谷传响,愈见其空:空山人语, 夕阳斜照下的青苔,山岚雾气中色彩斑驳的秋叶,幽 愈见空L 之寂。人语响过,空山复归万籁俱寂的境界。 暗小径上的落叶。这些在很多人眼中,应是不值一书的, 后二句由一二联描写空山传语进而写深林返照,由摹 但王维却不会错过任何一刹那,他敏锐地捕捉到它们,将 声到绘色。诗人刻画了一束斜晖透过密林的空隙,返照在 它们着以诗意的美。王维是诗人、画家兼音乐家,而在 林中青苔上的一角画面。“景”同“影”,意为光线。“返景” 《鹿柴》这首诗中正体现出诗、画、乐的结合。诗人以他 指的是落目的回光。深林密布,幽暗深邃,而阴暗树林下 特有的画家、音乐家身份对光色、声音的敏感,才把握住 生出的青苔,更突出了深林长年终日照不进一缕阳光。按 了空山人语响和深林返照的一刹那间所显示出来的特有的 照诗歌的创作思路,第三、四句应该直接描绘深林阴暗、 幽深静寂境界。 幽静、冷峭,但诗人却特意写夕阳返影,照射进深林,映 二、《栾家濑》——无我之意境 照在树底的青苔上。初看起来,似乎觉得这一缕斜阳,给 “濑”意为湍急之水。据陈铁民先生考证,“栾家濑大 幽暗的深林带来了一丝亮光,给阴冷的青苔一点温暖,甚 概只是辋水中的一段急流。”明明只是一段急流,在王维 至给整体的深林环境带来一线生机。但细细品味,就会感 的眼中却有别样的风采:“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 觉到并非如此。当那一线光影射入幽深阴暗的树林,斑驳 波自相溅,白鹭凉复下。”口l 陆离的树影映照在潮湿的青苔上时,那一小片的光影和那 “石溜”意为石间流水。前二句连用叠词渲染雨中山 大片大片的幽暗、阴冷就会构成一种强烈对比,深林的幽 溪清清冷冷的气氛,“飒飒”写秋天雨丝的连绵和雨声的 暗凸显得更加强烈。这瞬时的短暂的“返影”,非常微弱, 细密,“浅浅”写濑水的清冽和流泻的轻快,都能得天然 不仅不能带来温暖与生机,当它转瞬消失之后,接踵而至 之趣。王维很善于发现和捕捉大自然中的转瞬即逝的动人 的便是漫长的无边的黑暗。全诗的第一、二句用有声来衬 镜头。此诗正是诗人临水一瞥之中“火急”捕获到的一个 托空寂之境,而第三、四句则是用光亮来反衬幽暗之境。 不易发现的特写镜头,摄取白鹭被石上急流溅出的水珠惊 有声之寂静、有光之幽深的特有意境,使全诗“淡而愈 飞这一有趣的画面,刻画得细腻传神。王维善于以细致的 浓,近而愈远,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 笔墨摹形状物,常以画入诗,画面丰富多彩,形象鲜明突 此外,“复照青苔上”一句中的“复”字值得细细体 出,正如苏轼所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 味,“复”意为又,第二次或第n次。太阳的光亮穿过深 下转(第54页) 52 妇人女子可暗和诗歌旨意,实际上是说要挖掘人的真性 对其“复”之实质认识不足。李东阳对诗歌本质的认识:情。可见,李东阳认为真诗乃真情所发。 真诗乃真情所发,诗的声调音律源于人的情思流动。这是 另外,明初的一些文论家过于强调诗歌的教化功用, 对抒情言志的诗乐传统的恢复。从诗学史看,李东阳之 推行载道世用之说,力主诗文同源。李东阳提文体之辨, “革”台阁之“新”实为旧,其“复”为诗乐传统之回响。强调诗之功效不同于文。他基于音律、声调辨析了诗、文 之别,古诗与律诗之别以及古律诗与乐府长短句之别。《麓 堂诗话》第一条:“诗在六艺中别是一教,盖六艺中之乐 也。乐始于诗,终于律,……后世诗与乐判而为二,虽有 参考文献: [1】袁震宇,刘明今.中国文学批评通史(明代卷)[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 [2】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下)[M].北京:商务印刷馆, 格律,而无音韵,是不过为排偶之文而己。使徒以文而已 2叭0年版.[3】李东阳.麓堂诗话,丁福保辑 历代诗话续编>[M]. 也,则古之教,何必以诗律为哉?”可见,于李东阳而言 诗文第一大差别是音律、声调等形式上的差别。他认为诗 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 【4]吉联抗.乐记译注【M].北京:音乐出版社.1958年版. 文自古就不同:“诗与诸经名同而体异”,诗歌“贵情思而 [5]严羽.沧浪诗话・诗辨,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 轻事实”,着重强调诗人内在的情感。诗人往往寓情于景, 借景抒情,力求对诗歌意象的创造。诗歌是诗人内心情感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 所溢出的话语,故而带有独特音律和声调,“能使人反复讽 [6]李东阳.镜川先生诗集序,周寅宾点校<李东阳集 咏,以畅达情思,感发志气”这就是诗文相异的重要之处。 三、小结 李东阳谈诗法立足声调音律,“观《乐记》论乐声处, >(第二卷)[M].长沙:岳麓书社.1984年版. [7】李东阳.沧洲诗集序,周寅宾点校c李东阳集 (第 二卷)[M].长沙:岳麓书社.1984年版. 便识得诗法”。用声乐讲诗法,强调诗乐以复抒情言志之 古,重论声调而开泥诗法模拟之风。以声述法所用篇幅之 广、讨论之细,后辈学人专从声调、音韵、格律下手,而 作者简介:罗国艳(1992一),女,汉,四川南充,硕 士研究生,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研究方向为文艺 美学。 上接(第52页) 画,画中有诗。”此诗便是以画入诗的佳作。水流急急溜 泻,猛然与坚石相击,溅起颗颗晶莹的跳珠。一只白鹭正 的“有我之境”:后一类则属于庄子的“万物与我同一” 的“无我之境”。 看王维的《栾家濑》,自然之景之中而无我之影,但 诗人在自然之景写自在之心,描写的是自然景物,抒写的 在水流中悠然觅食,忽然溅起的水珠像石子一样击在身 上,吓得它猝然展翅惊飞,盘旋窥探,确知并无外敌,是 场虚惊之后,便又悠然飞落原处,整个画面精美雅致, 一富有情趣。三四联连用四个动词“跳”、“溅”“惊”“下”, 以一连串分解动作的特写,便使幽静冷清的栾家濑充满了 活泼的生趣。“跳波自相溅”中的“自”字则表明这里发 却是自我的安闲自在之情。这便是“物如同我衷怀,可与 之融会”。王维受禅宗影响颇深,从诗中我们还可体会到 修禅者的一种禅悦,此刻身心愉悦,安闲自适,对一切外 物不执着,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不起忧乐,不染尘念。 生的一切生动的变化,并非是人为的安排,而是大自然 诗人在这里所观照的是不着任何色相的大自然的物境,是 的自在自为,一切都是自在的自然。整首诗中,秋雨飒 没有个人的喜怒哀乐,进入“无我之境”,一派自然和谐 飒,山溪急流,跳波惊鹭,看似一切都在动。表面看来很 的禅境。诗歌读来觉得心灵中呈现出虚静澄明之貌。 热闹,然仔细一体味,却发现处处洋溢着静的气息。飒飒 的秋雨声,惟有在寂静的环境中才可以听到;白鹭因惊而 三、结语 《鹿柴》、《栾家濑》两首诗中,诗人选取了游址中风 景的一角以及一个刹那的画面,抓住了这两处游址最显著 的特点。《鹿柴》将视角投向了空山深林中的一个小小角 落,刻画了影照青苔的画面,诗歌有声有色有画,是诗、 起,飞而复落,一惊一落,更是一动一静的交替,在动静 交替中,更衬出栾家濑的安宁与恬静;同时,也惟有在恬 静与安宁的土地中,才可让诗人悠闲地观溪之急流与跳波 惊鹭之趣。 王国维曾将意境分为“有无之境”和“无我之境”。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 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中有 画、乐的完美融合。《栾家濑》捕捉大自然中的一个转瞬 即逝的动人镜头,白鹭被石上急流溅出的水珠惊飞的有趣 画面,以自然之景写自在之心。 王维诗歌的高超之处便在于能写出“从心中所有,从 精细的论述:“有不少诗人的山水诗 虽情景兼到’,但 笔下所无,在此之前,未有人道”的风景。正因如此,王 ‘我’与山水 内外仍判’:只以山水来就我之性情,非 维为辋川各景留下的这些精妙绝伦的诗才会千古传诵,甚 于山水中见其性情,故仅言我心如山水境,而不知山水境 至有秦少游以辋川图治病的美谈。 亦自有其心,待吾心为映发也。”口 诗人移情于山水,这 参考文献: 类诗“皆不过设身处地,悬拟之词”。与此相反,有的山 [1](唐)王维撰,陈铁民校注:《王维集校注》,北京:中 水诗则“境界迥异”:“要须留连光景,即物见我,如我 华书局,2008:417.寓物,体异性通。物我之相未泯,而我之情己契。相未 [2](唐)王维撰,陈铁民校注:《王维集校注》,北京:中 泯,故物仍在我身外,可对而赏观;情已契,故物如同我 华书局,2008:422. 衷怀,可与之融会。”前一类,明显是“物皆着我之色彩” [3]钱钟书:《谈艺录》,北京:中华书局,1984:53—56. 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