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壹 ◆张伟然 鋈 一…一 豢＿｜－Ｔ 舔 １ ９ ９ ６年春节刚过，我所在的单位办一个国 有事，顺便来停一脚。要不就是为一些事情而 际学术研讨会，邀请到黄永年先生，让我去火 电话联系。记忆中拿起电话听筒就传来熟悉而 车站迎接。那之前我和他没见过面，出发前， 亲切的“是张伟然同志吗？……”也就在那以 我特地把他的大名写在一张纸上。 后的几年逐渐频繁。 谁知那张纸竟一点都没有用。站台上人潮 有一次，从刊物上读到他回忆５ ０年代前期 如涌，他从车厢里缓缓而出，我一眼就断定： 沪苏市面上宋元书的文章，里面详详细细地缕 述每个书店的每一种书，举凡书店来历、位置、 这就是黄先生。上前请问，果然。● －一 Ｉ■蟪誊 出站的路上，我越想越觉得奇妙，于是问 ．．他：１ ９ ９ ０年６月初的某日中午 他是否在陕西 师大校门外的某个小餐馆吃饭？他觉得这一问 经营特色以及书名、版本、品相、册数、价格 乃至摆列状况，纤毫毕现，历历如昨。我大感 惊奇，颇疑他当年看过之后留有日记。不久他 好生突兀。我向他解释：那一天我和两个师兄 到复旦来，我当面向他求证。他笑笑，说，哪 在陕西师大答辩硕士论文结束，导师何业恒先 有什么日记，就是因为喜欢，记住了，一直没 生设席感谢以史念海先生为主席的答辩委员 忘，完全是凭记忆写的。 会，坐定后看到来了另外一干人，其中一个西 好像也是那次，我向他说起，我曾在丽江 先 装笔挺，走到吏先生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鞠 买到一套乾隆版的 古文释例 。话音未落，他 躬礼，当时我以为是个日本学者，此刻回想， 就大笑，说，那是某某版，很烂，不值钱的。 很像黄先生。黄先生没多想，浅浅一笑，说， 我回家检核，发现版本确实跟他说的一样。 那正是他。 不知是否因为多次跟他谈起过买书， 那以 这一笑让我顿时产生了一见如故的感觉。 后没多久，他竟托我帮他拍买起古籍来了。是 研讨会期间，他领着几个人到苏州去买 上海博古斋的小拍，共拍过两次。先一年买到 书。我因为要参与会务，也就没跟去。那个晚 种，第二年买到两种。我虽然对古籍版本一 一上去宾馆里看他，老远就见他背着手在房间门 窍不通，但竞标还是会的。他老人家先看过目 口踱步，一会儿踱出来，一会儿又进去，步态 录，电话里指示编号和价位，我只管研究如何 煞是轻盈。我第一次见他这样，觉得很好玩， 举牌就完了。 忙走过去；他愈发得意，连说：“开心，今天开 黄先生喜欢的书与我辈大不一样。我辈虽 心ｉ抓着辛德勇帮我刷书ｌ”德勇先生坐在门 然也自命爱书，但大多从实用出发，或者能猎 里边，一面拿一个大棕刷飞快地刷着书，一面 些奇。黄先生曾戏言，这些书就是扔在地上， 嘴里念念有词地回应着黄先生的调侃，动作和 他也不弯腰去捡。他是正经的藏书家，讲究版 语调都特别地飞扬。 本、目录、校勘，学有本原。我记得有一次他 一这是我目前为止见过的最令我神住的一幅 在复旦文科楼九楼开讲，开头讲研究文史须有 些基础，左手指一屈，便数出这三门学问； 如何站在旧书店门口一望，仅凭书根就能判断 然后再右手指一屈，数出音韵、文字、训诂。 出书架上线装书的版本，那一晚算是初步有所 对于文史学者来说，这些东西懂与不懂， 领教。本来我还听说那次他在苏州那个书店的 平时好像不大成问题，但一到关键时刻，道行 一“得书图”。之前我早听说过黄先生如何爱书， 仓库里挑书时，也颇有一些异乎常人举动，但 深浅便云泥霄壤。黄先生在史学、古典文献学 没有亲见，不过是二手史料，在此且按下不表。 领域卓然名家，就是在古典文学方面，也有许 随后几年，与黄先生的交往渐渐地多了起 多人所难能的贡献，这不能不说是从他平时对 来。又是开会，又是专程来讲学。或者到附近 书的喜好中涵养出来的。 出来走在路上，我心里不由得有一种隐隐 都甚少关注。因此我每次去替他竞标，成交都 的悲凉。我觉得黄先生对现今学术的态度，表 比较顺利，价格远低于他的心理极限。第一年 明他对当下的一切正在看淡，精神很可能会离 才举了两次牌，第二年更顺，较重要的那部书 尘世越来越远。这，实在是让入不堪深思的。 举就拿下了。 但我当时还是抱有信心。一来他思雏仍一 那天我抱着书刚回到家，他电话就来了： 如既往地清晰而灵敏，二来他当时的身体状 说来也奇，凡黄先生看上的拍品，一般人 一“喂，是张伟然同志吗？……”我答应是，他 况，我以为有着季节的原因。他有哮喘病，我 问我书买到没有。我故意逗他，问他想听真话 第一次见他就知道的。我总希望等天气暖和了 还是假话。他不解何意；我说：书我是都拿回 或到南方来了他能好起来。 来了，但有个老师想看一下……话还没说完， 可是，预定的华东师大那个会的时间到 他声音就变了：“张伟然同志呀Ｊ我是把你当 了，他没来。我打电话去问，寿成兄说，老爷 正人君子啊，你可不能这样啊Ｉ” 我听出他是真的着急，赶紧不开玩笑，向 子健康不许可。 年关前，黄先生来电了，内容却是问我能 他保证：书肯定是他的，那个老师只不过因为 否帮他买两个套在猫脖子上的药圈。他说他养 这书是被黄先生看上的，想欣赏一下，绝没有 的猫身上长了虱子，猫老往他身上蹭，弄得他 别的意思。听我这样讲，他的声音才复归于平 不胜其扰。如果能买到，希望能快邮过去。我 对养宠物素乏专攻，经人指点，得知小区ｆ７口 静。 那个学期结束，他打听到此间有人回西安 正好有一个宠物用品商店，我一问，不仅有药 过年，来电让我把书给付过去。他对书从邮局 圈，还有直接用的药，而且都很便宜。我再一 寄不大放心，担心受损伤。事先他在电话里教 我把书包好，说要包两层。书送走后，他又来 电，询问交付情况，推测书何时可以到达等等。 按公历算这已是２ ｏ ｏ ４年的事。那一年他进 八十，但没声张，只是收到他赐寄的 印存 。 转年金秋，我和同事去陕西师大开会，回沪前， 打听，我一个学生正好要去西安旅行，第三天 就出发，于是我买好药和药圈让学生带去，又 快捷又方便。 安排停当后我打电话向他禀报，他料不到 这一切居然这么巧，很是开心。我对他说：“黄 先生，这是吉人天相啊！”他马上纠正：“不， 我们去看他。此时距前一次见他已隔有数年， 这是吉猫天相。” 随后的日子复趋于宁静。我记得开春后还 他各方面变化很大。瘦得厉害，精神也大不如 前。说话慢而且轻，略显得有些吃力。 寄给他一篇刚完成的拙作供他消遣。我以为暂 我万没料到出现在眼前的是这样一个黄先 时不会有什么事，买到他一本旧书，还想等他 生。我问他平常下不下楼活动，他说不。他家 来沪再请他签名。然而，万不料，在一个毫无 住二楼，没有电梯，只好就在房问里走走。我 征兆的静谧的雨夜，寿成兄突然给我来电话 再问他休息得如何，他摇头，说，每天差不多 说：“老爷子走了。” 那是２ ｏ ｏ ７年１月１ ６日晚。 睡到三四点钟的样子就醒了，再也睡不着；想 其时正逢学期末，山长水远的，我没能去 找点什么书来翻翻，可是，“我看现在这些书 啊、文章啊，水平能达到陈寅恪先生那样的好 为他送别。想为他写些文字，刚起了个头，从 像也没有……”黄先生叹息着，轻轻摇头，脸 网上看到德勇先生写的（（送别我的老师 。我 上满是失望。 想我无论如何都写不到那个境界，于是叹息， 坐了约个把钟头，不忍心让他多耗神，我 罢手。过了一年，我重新起念，可是这一次仍 和同事告辞。他说不久华东师大有个纪念顾廷 未能成篇。 龙先生的会，邀请了他，他准备来。我计划着， 如今又快到了见黄先生最后一面的那个季 到时候我可以带我的学生去拜见他，顺便请他 节，西望秦天，想必早已秋风四起。在此我终 吃江南特色“腌炖鲜”。黄先生说，他虽然在 于能写下以上这些碎屑，聊以为对九天之上的 北方已经生活了几十年，但对从小爱吃的家乡 黄先生的系念，愿缥缈长空不要隔断这来自人 间的微末的温暖。 风味，仍然很喜欢。 ………………一…＃……………。 耋固一